“小芜……我……想对你，负责。”
俞鸢很想逃避这些问题，因为伊小芜的性格，肯定不会主动追问。
她就是那一类会在背后默默的支持你的女人。
可越是这样，应该就越是不能利用这个特性。
他很讨厌那种暧昧不清，捉摸不透，彼此之间明明可以说点什么更进一步，但两个人就是不说，耽误对方时间的行为。
既然做都做了，那就做到底，与对方面对面交流，把事情说说清楚。
“虽然话是这样说……但，帅气话，谁都会说。真到了面对事实的时候，男人都会害怕。我也很怕。”
“真的，很怕，很怕。”
“我不是害怕负责，而是……”
“可能你会看不起我，觉得我提起裤子不认账。”
“也就是因为这样，我才感到困扰。”
“我不想对不起你，更不想对不起自己。”
“这是我的观念问题。”
俞鸢深吸一口气。
他停顿了一下，看着默不作声的伊小芜，终究是想把真相一一道出。
“呐，你知道吗？我害怕的最主要原因，是担心我这条命。我不是怕死。因为我比死更痛苦。我真的背负了太多太多无辜之血。”
“曾经的我是一位商人之子，人们叫一声俞公子是客气。”
“可我现在，一无所有，没有人会叫我俞公子。”
“人们只会想起那个家破人亡的可怜虫。”
“不，不对，没过几天，大家就会忘掉他，这也是正常的。”
“我可以经历失败，但，我却失败的不够彻底。要是在那个时候我也一起死了，这不过是一个憋屈的人的无能结局。”
“但，但是，我……我啊……”
俞鸢的声音有些哽咽了。
“小芜啊……你，知道吗？我，还活着啊！”
“你知道吗，背负着一切活着的人，真的，真的很痛苦。”
“我想去相信别人，但我不知道怎么相信别人，我害怕相信别人。”
“我该，怎么面对你……”
“我曾经就是这样相信了某个人。但，这也怪不得她。可到头来，还不如一早就卷铺盖走人。”
俞鸢的目光中是深深地无奈与倦怠。
绝望的光线再度笼罩了他的眼睛。
每次想起自己的过往云烟，俞鸢就会不由自主的深陷泥潭，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沮丧。
他把双手轻轻的放在了伊小芜的肩膀上，最终不再言语。
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把对话继续下去了。
伊小芜，她抬起头来，默默地把俞鸢的手给拿了下来，随后紧握住他的手掌。
哪怕自己看不见，可她也能很明显的感受到，眼前这个男人，身上散发着的死气沉沉。
“哎，明明是刚刚重生，说到底，要是没有打开俞鸢的心门，他永远都不会重生。”
“伊小芜，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。俞鸢，失去了一切的男人，结果偏偏自己这条命还在。”
“这不只是悲痛，怨恨，而是他的尊严，早就被击溃了。”
“屈辱与不甘，还有仇恨，自然痛苦，一无所有，不仅痛苦，还很孤独。”
妍倾茹本来是路过了房间打算叫他们出去透透气。
可没曾想，居然恰巧听见了俞鸢的对话。
她无奈的叹了一声。
说到底，这两个人的关系，最是难以处理。
一个浑身是伤，带着屈辱和仇恨的人类。
一个活在黑暗，被人欺辱，差点被土匪劫走的，妖。
她们之间的隔阂，真的是睡一觉就能解决的吗？
只怕是妾身有心，郎君无意。
妍倾茹无奈的摆摆手，她才懒得伤脑筋。
自己都是个大龄剩女了，怎么可能解决得了年轻小男女之间的屁事情呢。
“阿俞……”
“其实……其实小芜，什么都知道。”
伊小芜在俞鸢的“遗言”中大概就能知道他身上经历的一切。
“小芜明白的，小芜，明白的，明白的啊……阿俞……”
伊小芜那双灰色的眼睛闪着光芒，她抬起头来，一步上前，一对赤金色的灿烂羽翼从背后张开，随着她的双手，把俞鸢紧紧的包裹在怀里。
“阿俞，我知道，你的全家老小，亲朋好友，都死在一场浩劫当中。”
“我还知道，徒留你这一个人亲眼目睹了一切。可，代价就是，修为被废，经脉被毁，内丹碎裂，成为一个活死人每天都活在梦魇之中，每天都在夜晚睡不着觉，每天都是那么孤独的一个人默默旅行。”
“你来到这无辛城，也只是为了安葬已故之人的尸体，对吗？”
“一个人，一辆马车，两匹马儿……”
“我知道的，我都知道的，阿俞。”
“我知道你为什么面对我的时候是那样的手足无措，你不是害羞，更不是懦弱，你只是身上有太深的伤口，你只是害怕，害怕自己再去相信一个人，害怕自己这条命真的丢了，你害怕的是自己没有死掉，感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到头来又一次失去了得到解放的机会……”
“阿俞，我知道的，我知道的……”
伊小芜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了。
“因为啊，阿俞，你是个温柔到来骨子里的人呐……”
“被伤的这么深了，却还想着如何面对我，却想着如何再次去相信他人，而不是逃避一切……”
“阿俞……”
“这就是你的本质。”
“你是个勇敢又温柔的男人。”
“我无法弥补你受过的伤。”
“但我，我想要抚慰这些伤口。”
“我想成为你，除了复仇之外都第二个牵绊……”
“我想让你过得更开心。”
“阿俞，无论你想要把我当做什么，无论你想要如何与我相处，无论你怎么面对我……是泄欲工具也好，双修炉鼎也罢……”
“我都，无所谓……哦……”
“除了这些，我还愿意，成为你的……剑。”
“不只是剑，我愿意成为阿俞想让我成为的任何东西。”
“阿俞的仇人是女帝和她的侄儿，小芜铭记在心。”
“那一日，阿俞生命垂危，从嘴里说出来的这一刻开始，她们就已经是小芜的一生之敌了。”
“若是阿俞想要推翻女帝的统治，小芜陪你一起当乱臣贼子。”
“阿俞想要撕碎那女帝的侄儿周游，那小芜会帮你把他千刀万剐。”
“阿俞，无论你是否选择相信我，我……永远，永远……爱你，相信你，陪伴你。只求你大仇得报的时候，不要迷失自己。”
“阿俞，除了复仇，人世间还有很多的精彩……”
俞鸢的心，松动了。
直到最后，伊小芜字字句句，都离不开对自己的关怀。
堂堂七尺男儿，当顶天立地，志在四方，心怀天下……
却在一个女人的怀里痛哭流涕……
成何体统，成何体统啊俞鸢！
可他，没办法阻止自己……
他抱紧了伊小芜，像个无助的孩子那样，哭的伤心欲绝。
“小芜……小芜……我可以相信你吗，我，我可以……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……”
伊小芜的手紧紧的搂着俞鸢的背，她的翅膀化作最柔软的依靠，包裹着这个浑身是伤的男人。
“阿俞，我说过啦，相信我是你的事情……”
“我是你的翅膀哦……”
俞鸢没有回答。
但，他的哭声，他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展露给了伊小芜，这就是最好的回答。
他这一路以来的郁郁寡欢不得志，夜深人静之时的辗转反侧，精神与肉体的双倍折磨，孤独，寂寥，空虚，愤恨，已经被伊小芜全部参透殆尽。
可，她没有转头离去，更没有恶语相向，她选择了张开自己的羽翼。
她选择敞开了自己的一切。
她选择用那样温柔的话去安慰他。
她选择了陪他一起承担这些痛苦。
她接纳了俞鸢的痛苦，无能，煎熬，还有那灰色的过往云烟。
其实俞鸢一直都在和自己抗拒，他抗拒着不愿接受伊小芜的救赎。
『我愿意成为阿俞想让我成为的任何东西』
『阿俞的仇人，也是小芜的一生之敌』
『我永远，爱你，相信你，陪伴你，只求你大仇得报的时候，不要迷失自己』
这些话从伊小芜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，俞鸢就彻底崩溃了。
他开始丢人的投入伊小芜的怀抱，成为了一个受伤的小孩，痛哭失声。
太狡猾了……
伊小芜。
一个受伤的男人，怎么可能经得起这样巨大的安慰啊！
他被伊小芜，彻底打开了那封闭的内心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“好啦，阿俞，以后的路，小芜陪你一起走哦。”
伊小芜温柔的捋顺了俞鸢散乱的发丝。
“阿俞，小芜看不见这个世界。”
“但是小芜，是你的翅膀。”
抬起头来，踮起脚尖，伊小芜用嘴吻去了他眼角的湿润。
随后，她搂住了俞鸢的脖子，在朝阳之下，她笨拙的凑上前去，只不过这一次，俞鸢主动抱紧了她。相拥相吻。
这个吻的味道，俞鸢一辈子，都不会忘记。
“小芜，我也愿意，成为你的眼睛。”
这是俞鸢的回答。
唯有在窗外的妍倾茹，一脸复杂的看着这一切。
作为一个女人，她不得不感慨，伊小芜的这一招，实在是高的惊人。
她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。
但她知道，现在两个人之间什么也不用说，俞鸢最信任的人，估计只有她了。
“算了，年轻人的事情，我又何必参透呢。”
妍倾茹摆摆手，虽然，她还是想着如何把俞鸢给拉入麾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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